當美國夢幻滅

上國中時，戰後好萊塢拍的黑白電影經典差不多都陪父母看過了。賈利‧古柏在《日正當中》所演的警長為所應為、踽踽獨行，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亞倫‧賴德主演的《原野奇俠》被誤為懦弱，終究義無反顧，儘管小孩最後吶喊著「尚恩！快回來！」已經喚不回。電視影集《檀島警騎》的麥加雷在片尾的名句「丹尼，把他銬起來」，真是大快人心。

大二時，美國跟中華民國斷交，副國務卿克里斯多福銜命來台，不少同學到松山機場抗議。黨外人士對倡議人權的卡特印象不錯，每當有人被捕，不二法門是向眾議員索拉茲告狀；至於老美跟中共建交，早在1972年尼克森訪問上海就已經定調。原定的中央民代選舉戛然而止、風聲鶴唳，開學前我偷偷跟母親說，萬一逃亡報平安，通關密語是《生死戀》的男主角威廉‧荷頓。

「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當完兵後終於踏上新大陸。首夜是在內人念的伊利諾大學香檳校區過的，卻輾轉反側，原來晚上9點多了，太陽卻兀自不下山。次日一大早被窗外吵雜聲吵醒，才知是遊民翻弄大垃圾桶、尋找鋁製易開罐換銅板，心目中的美國天堂頓時幻滅。

我到愛荷華州立大學報到，美國同學在系上迎新會上抱怨，他的父親因公司移往台灣生產而失業。其實，海外代工你情我願，我回以「只是，他們又搬到中國了」。當時美國農業相當悽慘，時聞農民走投無路而持槍抗議；宿舍旁是天主教堂，神父講道會鼓勵教友關懷中美洲國家的貧窮百姓。

美國經歷1970年代的石油危機，不太會製造小車，日本車雖省油，只是鋼板薄、不耐冬天雪地灑鹽。我一位美國同學是州議員，平日開日本車，到工會拜票當然要換回美國車，我跟韓國同學都買福特8大缸二手車。國際金融老師相當不服氣，嗆聲日本人再怎麼厲害，就算併購帝國大廈也搬不回去。

念博士班時，連任總統的雷根爆發伊朗門事件，偷偷販賣武器給敵國伊朗，把賺來的錢軍援尼加拉瓜反政府游擊隊。調查報告出爐，總共有10幾個國家出錢上榜，全部被塗黑以免尷尬，同學競相猜誰是冤大頭；後日揭曉，以色列跟沙烏地阿拉伯領銜，台灣排行第3，後面還有韓國、南非、土耳其。

美國在雷根時已呈衰象，日本硬是被壓落底，幸賴星際大戰壓垮蘇聯。東歐國家相繼民主化，老布希志得意滿；柯林頓心不在焉，卻在1996台海危機時派了2個航母戰鬥群；小布希因911恐攻焦頭爛額，歐巴馬回防亞太則已李伯大夢。川普高唱反對美國戰後所一手擘建的國際建制，戰略思維實與雷根相距不遠、不脫尼克森框架，他跟拜登的最大差別在於親俄防中。

海明威小說《妾似朝陽又照君》描寫一戰後失根一代的美國人自我流放巴黎，幾個人來到西班牙庇里牛斯山麓潘普洛納。我在大一暑假試著修飾中譯本，在電影的結尾，主人翁泰倫‧鮑華跟愛娃‧嘉娜相愛卻不能相守，只能漫無目的壓著馬德里的馬路。驀然回首，冷落漠視未必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