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年前的「九三〇事件」是印尼版的「二二八」,台灣社會應更擁抱民主而非威權
當日本在1945年8月15日宣布投降,二戰宣告結束,印尼很快在8月17日宣布獨立。然而,這場獨立卻異常走得艱辛。印尼打了4年與殖民母國荷蘭的獨立戰爭後,直至1949年12月27日才正式脫離其統治。
隨即而來的是,是百花爭鳴的政黨政治,但隨著時間流逝,印尼多黨政治導致效率不彰和衝突,最後走向威權體制的「指導式」民主。
1965年9月30日的那一場事變,真正原因眾說紛紜,但主流學說認為,是印尼總統蘇卡諾(Sukarno)因傾向共產黨,使得許多親共派軍官企圖發起政變,鬥垮親美、右派的軍官。
印尼華人的「二二八」:九三〇事件
政變失敗收場後,許多軍官和民眾發起了反共大屠殺,史稱「九三〇事件」。
由於印尼共產黨的組成當中,不乏出現華人身影,使得數百年來的族群衝突,演變成後續威權統治三十餘年,從公民社會到國家,對華人進行大量,且不合理的歧視性待遇。
在印尼,華人被迫改說印尼話、改用印尼姓,並禁止一切與華人文化相關的活動,使他們徹底融入印尼社會當中;就像在早年的臺灣,我們也無法用方言暢所欲言,在學校講方言,甚至要掛狗牌跟罰錢,好融入統治者的外省社會中。
母親家族身經歷的威權統治
筆者身為印尼新二代,母親是山口洋的華裔,外祖父母也受到那個時代的影響。即便母親沒經歷過九三〇事件,但上述的政策,的確徹徹底底改變了他們的家庭。
母親在來台灣之前,基本上只會地方方言(客家話)和印尼話,以及一些英文;名字的部分,也因為政策的關係,改成了印尼文名。而這樣的現象,並不是個案,而是所有的、新一代的印尼華人被國家有系統性地進行文化刨根。
1979年出生的母親在求學期間(90年代),分別於加里曼丹和雅加達經歷了兩場暴動,而雅加達那一場,即是鼎鼎大名的黑色五月暴動(Kerusuhan Mei 1998)。
一次又一次的族群衝突事件,代表的是再度踏上顛沛流離,不知多久的逃亡生活。根據母親口述,那時候大家只能夠逃入荒煙蔓草的深山當中,過著原始的生活,吃著辛苦摘來的山產與獵捕的野味,小心翼翼在夜間當中生火,深怕一個不小心,被當地人發現的下場即是凶多吉少。
回到熟悉的家中,卻再也不熟悉,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燃燒殆盡的餘灰,重建家園過後,才發現熟悉的鄰居,早已在動亂之中,死於非命,就此銷聲匿跡。而這樣的經歷不只一次,而是一而再三的發生。
重建家園不久後,就會再次經歷族群暴動,再一次重建家園。而母親也說:「若當初不是父親(也就是我祖父)把地契埋在土裡的話,我們逃難之後.回來真的會一無所有」。
雖然母親沒有遭遇過台灣的二二八事件和戰亂,但也曾在她的故鄉經歷過類似事件,踏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台灣和印尼人權的已竟和未竟之業
台灣與印尼相同,在1990年代踏上民主自由的窄廊之路,也開始能夠選出自己的總統、立法委員,更走向人權立國的理念上。除此之外,印尼政府也開始恢復華人的公民權,以及廢除威權時期遭受的歧視性法律,更一步接近潘查希拉(Pancasila,建國五項原則)的建國理念和憲法初衷。
台灣和印尼,分別在2016年和2014年,選出了新任總統蔡英文和佐科威(Jokowi),也都在上台宣誓會進行轉型正義工程。直至今日,台灣轉型正義已走向大致完整的補償、真相兩大步驟,除了備受國際肯定外,台灣社會也逐漸對過去所發生不義的事,進行族群和解,並認知到,不論你是本省、外省人,都是那時代下的受害者。
然而,印尼至今卻仍在原地打轉,轉型正義工程備受軍隊和舊有統治者、部分人民的極力抵抗,轉型正義進程一再延宕。
2014年,儘管時任總統候選人佐科威宣稱將解決包括1998年黑色五月暴動等迫害人權的慘案,作為他政見之一,但在當選後,佐科威遲遲不進行相關政策的推動。一直到2016年,佐科威政府礙於人權團體的壓力,針對九三〇事件,舉辦兩天的研討會。華人、軍方與政府單位皆有代表參加,但在場外卻被許多保守派抗議,認為該研討會會使得共產主義死灰復燃。
除此之外,直至今日,印尼再也沒有一次公開,由政府作為主導者討論轉型正義的機會,可見其政策跳票。更將當時主導1998年黑色五月暴動的加害者普拉伯沃(Prabowo),拉攏擔任國防部長至今。
最近一次的聲明,則是在去年一月,佐科威承諾,印尼不會再發生嚴重侵犯人權的事件,並且承認印尼在1965~2003年發生過12起嚴重侵犯人權事件,而九三〇事件即是其中之一。
去年六月,佐科威也聲明政府有誠意解決嚴重侵害人權問題,如恢復公民權、海外流亡人士回返、現金津貼、社會福利等等。但人權運動人士對於這些結果,仍舊認為政府做得還不夠多。
至於政府道歉的部分,時任政治、法律和安全統籌部長Luhut Binsar Pandjaitan在參與該場研討會中,表示政府不會道歉,更言道:
「向誰道歉?向哪些受害者道歉?政府不會到處道歉的。(Minta maaf pada siapa?Korban mana?Tak ada pikiran bahwa pemerintah akan ke sana ke mari minta maaf, tak ada.)」
由此可見,印尼的轉型正義,仍是當地不可碰觸和不受待見的禁忌話題。而即便印尼政府有做出許多努力,但看在受害者眼裡,物質上的補償不是主要目的,更甚至恐成為「賠錢了事」。國家進行道歉,承認錯誤、司法追溯加害者的責任,才應當是主要目標。
遙遙無期的印尼轉型正義和人權政治
2024年是總統大選年,台灣選出了民主進步黨的賴清德作為總統,而印尼卻是選出了極度具有人權爭議,曾涉及鎮壓1990年東帝汶獨立運動,以及參與1998年黑色五月事件的軍隊將領普拉伯沃作為總統,對於受害者家屬而言,這無非是個莫大的傷害。
國際非政府組織CIVICUS更是以:「印尼:普拉伯沃的勝利,代表了人權未來最壞的情況(INDONESIA:Prabowo’s victory represents the worst-case scenario for the future of human rights)」作為標題。
台灣和印尼,是如此的相似,我們都曾經受過殖民、威權統治,以及在同個時代走入民主化的道路。然而,我們卻是走入不同的道路,台灣走向了民主,印尼則還在民主與威權之間做掙扎。借鏡印尼,我們生在民主的台灣,更應該擁抱民主,不走回威權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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