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沒騙人
大半輩子就愛閒逛瞎聊，愛看畫看書，尤其看小說。偶爾手癢頭皮癢，便抓抓癢試著寫寫小說。這些個愛，究竟愛到什麼程度？嘻嘻，簡單說，就像年輕人不顧一切去談戀愛那樣嘛！
早在三、四十年前的我，領著報社高薪必須天天出門到大街小巷繞圈子跑新聞，每回喘氣歇歇，就想找機會退休，好跟那偏愛的小說專心地談戀愛。可恨的是，找遍任何退休條件都沒搭上。只能繼續咬緊牙關，瞪著兩眼，張開耳朵，撐著鼻孔，持續搖著筆桿，噎著口水過日子。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機會，報社開始鼓勵資深員工提早退休，表明除了給付法定該給的待遇，更史無前例地表明，會額外多送一年薪資。
可就這個優惠壞了事，名額幾乎全教各單位主管的寵信給包了。最誇張的是，其中有人只剩一年必須屆齡退休的，也高高興興地先拿走一年薪資，而不用上班。
同事笑我：「肥水不落外人田，古有明訓呀！否則誰去當寵信？你那麼聰明的人，幹嘛急著去陪榜？」
沒料到隔年辦第二次優退，優惠條件像溜滑梯，額外獎勵折半給付，平白少掉可以多拿的半年薪水。還註明任何人只要提出申請，就不准反悔撤件。
對我這個想及早退休的人看來，會少拿半年薪，獲准的希望卻倍增，還是及時填表投遞。嘿嘿，誰也猜不到申請的結果，照舊落空。
好不容易等到第三次機會，優惠已經從多給半年薪，跌到四個月。公司還強調，這是最後一次辦優退。恰巧頂頭上司換了人，我以為提出申請應該比先前穩當多了。
好在內勤有兩三位熟識的朋友為我抱不平，提早向我透露，他們在可能獲准優退名單中沒看到我名字，提醒我，與新主管既然是舊識，不妨親自打個電話拜託。
一個基層員工要和主管套交情，莫非獻殷勤以確保好位置，甚至藉機調個好職缺，或是爭取加點薪水。大概很少有傻瓜是為了放棄高薪，提早騰出位置，而去巴結的。
天底下實在不容易遇上這麼個呆瓜，因為喜歡四處拍照，喜歡閱讀雜七雜八小說，喜歡東拉西扯胡言亂語寫些散文小說的痴情分子，為如此情愛做出傻事。面對一群文友竟然還辯稱，人家為愛走天涯，自己不過是從職場街市走向回家途中，抓住清晨黃昏的涼爽天氣，容易睜開眼瞼，四處瞧瞧而已。
自己喜歡拍照，雖說和原先職業脫不了關係，與想寫小說卻脫不開瓜葛。它比起書寫、錄音所描述、記錄的方式要仔細，像照鏡子那樣，較為不失真實；我愛看小說、寫小說，則是因為小說可以不必講真話寫真事，想罵人只需拐個彎。
有個早年在軍中認識的朋友，後來在台北一家大醫院當院長，他常看到我在報紙副刊寫小說。幾年前，他的醫院接受委託，代為經營宜蘭某家醫院，兩人很快又恢復交往。
他發現我的脂肪肝、高膽固醇照舊，只能笑著拍拍我肩膀，表示他還記得我講過的一則笑話。笑話說──
很久以前有個國王因為膽固醇過高，而被御醫診斷不能再吃蛋。皇上氣得把那個懂得好多祕方的大夫砍掉腦袋瓜，自己卻染上了恐蛋症候群。一度還頒布詔書，要全國人民不得吃蛋，免得跟他一樣膽固醇過高。
當時電視台名嘴、報紙上的學者，無不稱頌國王仁慈有愛心，時刻都想到全民的健康。偏偏蛋類生產是許多農家重要收入，一旦全國二千多萬人不吃蛋，所有農家、養雞場、養鴨場都傻眼，生活很快陷入困境。
國王沒想到會有出現這麼嚴重的後果，經過和眾臣一再商討的結果，只好再下一道命令：要全國軍民同胞，從今以後，不管雞蛋、鴨蛋、什麼鳥的蛋，什麼魚的蛋，下鍋煎炒蒸煮之後，一律改叫豆腐。
後來國王只吃豆腐而不曾吃蛋，似乎也不曾出過什麼問題，每天照樣沉迷在「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口號聲中。
至於早睡早起身體好的生活守則，包括國王在內的王公貴族少有人能遵循，經過一次又一次檢討，找來專家研究對策，整間會議室就像碰上地震那樣，人人搖頭晃腦，也晃不出什麼結論。只能留給國王去傷腦筋。
國王果然英明，不消個把時辰立刻找到答案。他頒下一道聖旨說：「全國上下無論士農工商，包括士兵、學生、街友，必須將晚上十一點定為九點；第二天上午九點，理所當然正是早上七點。從此，朕和全國軍民同胞都可以拍著胸脯，天天過著『早睡早起身體好』的健康生活。」
幾年過去，從國王到庶民百姓，人人臉色蒼白印堂發烏，眼泡腫脹。可群臣當中沒有人敢吭氣，每天拎著黑眼圈的腦袋瓜上朝。彼此問早道好時，總不忘誇讚皇上氣色好，全民都沾了皇上的光。
你看，寫小說有多好，簡直像當國王一樣，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喜怒無常地指手畫腳，大夥兒竟然必躬必敬地應聲說是！是！是！沒半個人敢說不是。
我私底下想，有一天如果國王覺得做小了，想換個神仙當當，並不難呀，只要將手裡的權杖換成仙拂，例如老一輩的長者拿著大號毛筆揮灑那樣，寫什麼，畫什麼、叨唸什麼，隨你！
小說的確沒騙過人，也不必差遣使詐騙人的那些個字眼。
等大家坐下來倒杯茶喝兩口，心裡很快會明白，此時此刻想寫小說的這個人，肯定在畫唬爛。
我們從報刊雜誌上，經常可以瞧見一夥人專門寫小說，東拉西扯，胡天蓋地，活的被寫死了，死人也寫成活人。奇怪的是，少有寫手因此挨告，或列入詐騙集團而遭到監控或拘禁。
也由此可見，小說沒騙人！
縱使小說騙過很多人，寫它的人嘴巴照樣能夠大聲嚷嚷：小說沒騙人！小說沒騙人！
我真的不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