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念鐵生/羅登廉

羅登廉

2010年12月31日,史鐵生先生走完了他人生最後的旅程。那天清晨,中國作家協會的一位朋友來電說,史鐵生先生走了,走得很安詳。電話那邊的語速不急不慢,我們彼此感歎著、惋惜著,就像拉著最平常不過的家常。得知這個消息的一刹那,我心裏猛然“吃緊”,想到先生幾十年來一直忍受病痛的折磨,不禁大為悲慟。這是我們不忍看到的,也是先生生命的劫難。但好在上天跟他開啟了另一扇窗,讓他在文學藝術的精神殿堂裏自由翱翔。先生的離去雖然得到了“解脫”,但對中國文壇來說卻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對其親朋來說也多了一份痛惜與念想。

先生在世時,雖然身在“病”中,但始終筆耕不輟,常笑談日:“職業是生病,業餘是寫作。”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寫出了許多膾炙人口、思想深刻的精彩篇章。這可謂是先生之不幸,文壇之大幸。

20年前,我是個懵懂的少年,那時我還在大別山區的一個小山村裏放牛。一日,偶然得到一本沒有了封面、煥著黃色光澤,一抖就紙屑飛揚的《小說選刊》,就是從這本雜誌社上我第一次知道了史鐵生這麼個作家。當我讀完《命若琴弦》時,被先生所陳述的故事及其藝術魅力所打動,從小說中我看了希望,也看到了絕望,使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仿佛看到了迷茫的自己,同時也觸摸到了作家內心深處顫抖的靈魂。多少年過去了,常常想起那一幕,不知家鄉的人們是否還記得那個常常一邊放牛,一邊如癡如醉地高聲朗讀的窮苦少年。當時我想,如果將來我有機會去北京,一定要去拜訪這位觸動我內心、令我敬仰的文學前輩。直到差不多十年後,我真的來到了北京,然後又有幸進入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學習。如今,鄙人“北漂”已20餘載,從事著自己心愛的文字工作,而且一做就是20年,也算是“老編”了。

一次,我和當時魯迅文學院副院長孫武臣老先生一起去拜訪我“神交已久”的史鐵生先生,這才使我有了一睹先生真容的機會,也了卻了我多年的心願。先生坐在輪椅上,顯得有些憔悴,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叱吒文壇的大家,倒是像個最平常不過的“北京胡同大爺”。但先生精神狀態極好,他傾聽著、沉思著……談到了人的命運、文學,還說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先生對自己“殘缺”的人生沒有抱怨、沒有失望,始終懷著一顆感恩、虔誠、摯愛的心擁抱著這個世界。從先生的言談中,表露出一種不甘寂寞、不屈不撓的鬥志。這給了我莫大的鼓舞。

我瞬間覺得,先生是那麼平凡而偉大。說他平凡,是因為他完全沒有“大家”的派頭,而且其貌不揚,比普通人還要普通,顛覆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說他偉大,是因為先生雖然與命運交惡,但他始終不卑不亢,堅定地跋涉在文學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而且佳作迭出,成為中國文壇的千古佳話。

其實,記住一個作家,我們記住的往往是其深邃的思想藝術和對世間萬物、人生的思考,及其藝術的表現與感染力。我們從《我與地壇》《秋天的懷念》等作品中,體悟到了作家“無”的意識,這是生命遭遇劫難後的理性回歸,對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世界的心靈獨白。而《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空》等作品,又將文學帶入了人生與現實生活的中心地帶,表現出一種強大的精神世界。這就是文學藝術的魅力所在。正因為先生創作出了許多優秀的作品,才使歷史和人民永遠地記住了他!這是任何權勢和財富都無法比擬的。

每年歲末,時間都會定格在12月31日淩晨3:46時,這是先生的“回歸”日。在這辭舊迎新的時刻,我默想著先生,展望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