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尹錫悅在台灣

韓國總統尹錫悅因日前宣布戒嚴令而遭國會彈劾，韓國憲法法院已經宣布將於27日舉行首次聽證會。憲法法院必須於180日內做出判決，由於有2名大法官將於4月18日任滿，一般預料憲法法院可能會在此之前做出判決，在此之前，韓國政壇和社會都將處於不確定狀態，未來能否穩定則要視憲法法院判決結果而定。

尹錫悅的短命戒嚴令震驚全球，多數台灣人除了第一時間感到驚訝之外，並沒有更多的想法。多數人會認為，台灣民主化已久、民主早已深入人心，類似的情況絕對不會在台灣發生。

台灣和韓國都曾是日本殖民地，民主發展的軌跡也有高度相似之處。二戰之後，台灣在1945年光復，國民政府於1949年遷台，成了中華民國的全部；韓國是經歷了二戰後的南北分治，大韓民國於1948年成立。

台灣的戒嚴令從1949年5月19日頒布，直到1987年7月15日蔣經國總統才宣布解嚴。韓國立國以來總共16次戒嚴，最近一次是1979年10月總統朴正熙遇刺身亡，當時戒嚴還引發了上百人死亡的光州事件，直到1981年才解嚴。若論最後一次解嚴的時間，韓國還比中華民國早了6年。

台灣解嚴之後，於1991、1992年分別舉行了國民大會、立法院的改選，終結了萬年國會，1994年修憲後，於1996年舉行首次的總統民選，2000年陳水扁當選總統，完成首次政黨輪替，2016年蔡英文當選後，民進黨才首次完全執政。韓國首次政黨輪替則是1997年底金大中當選總統，直到2004年盧武炫領導的開放國民黨在國會選舉勝出，才首次完全執政。

台灣一向以自身的民主經驗自豪，認為我們的民主底蘊已經非常深厚，但韓國無論是解嚴、總統民選、首次政黨輪替、首次完全執政的政黨輪替都比台灣來早，民主底蘊絕對不輸台灣，卻仍然發生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戒嚴。

尹錫悅之所以宣布戒嚴，是因為第一夫人金建希涉及多項腐敗醜聞，自己支持度又掉到17％的低點，國會朝小野大無法通過自己想要的法案，所以做出困獸之鬥的一搏，導致事件無法收拾。但2013年馬英九執政時的「九月政爭」，難道不也同樣誇張、匪夷所思嗎？最終也導致他剩下的任期一事無成。

台灣之所以比較不可能發生類似的情況，不在於台灣的民主底蘊更深厚、民主更堅實，而是因為台灣的司法系統遠沒有韓國來的凶悍，不會給領導人那麼大的壓力。韓國從1980年全斗煥以來的8個卸任總統，有6個卸任身陷囹圄、盧武鉉還跳崖身亡，而文在寅的案子還在偵辦中。就連韓國第二大在野黨「祖國革新黨」黨魁曹國，前幾天也才被韓國最高法院判處2年有期徒刑，被剝奪5年的被選舉權；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也同樣官司纏身，未來幾個月就可能判刑確定、10年內都無法參選，目前是在拚總統大選和判刑哪個先到。

看看我們台灣，陳水扁夫婦保外就醫至今，明明說是陳水扁的身體狀況不堪審查，結果司法卻放任陳水扁趴趴走；今年檢調對鄭文燦和柯文哲動手，就算是有史以來對政治人物最雷厲風行、轟轟烈烈的案子了。第一夫人收個名牌包、親信干政這些導致韓國政治總統被追訴、判刑的案子，在台灣根本不算回事。司法系統不夠力，政客自然不需要鋌而走險。

尹錫悅宣布戒嚴後，韓國展現了真正的民主韌性，國會議員翻牆進入國會否決戒嚴令，軍警系統違背尹錫悅的命令，沒有抓捕重要政治人物、阻止國會開會。在野黨第一次彈劾雖然沒有通過，但在尹錫悅負隅頑抗拒絕下台後，韓國執政黨「國民力量」黨魁韓東勳隨即宣布支持彈劾案，接著有至少12個執政黨議員支持彈劾，讓彈劾案以204票對85票通過。

這樣的場景，幾乎不可能發生在台灣。並不是說韓國的政客比台灣政客有良心，而是制度使然。韓國的總統並不兼任執政黨魁，讓政黨多少有些自主性，能夠更貼近、反映民意，雖然「國民力量」的5位最高委員和韓東勳在尹錫悅彈劾案通過後，迫於黨內壓力不得不請辭，但至少也還能發揮影響力，成為彈劾案通過的關鍵。

韓國的總統任期5年，國會議員的任期則是4年，今年4月國會改選，李在明領導的共同民主黨席次由156席成長為175席，尹錫悅所屬的國民力量則從114席減為106席，讓尹錫悅的處境雪上加霜。總統與國會議員不同時舉行選舉，讓國會議員有更多的自主性，必須把民意放在黨意之前，否則就可能被淘汰，所以才能做出反對總統的選擇。相反的，台灣總統與立委的任期一致，而且經常是合併選舉，兩者不僅俱榮俱損，立委更需依靠總統候選人，根本沒有切割的空間，更遑論跟總統對著幹。

台灣總統彈劾的規定跟韓國一樣，都需要全體立委的2/3同意，然後送大法官審理；憲法法院（台灣是憲法法庭）通過彈劾的門檻，韓國是大法官總額9人的2/3，台灣則是現有名額的2/3。台灣的15名大法官是由總統提名、立法院同意，韓國則由9名大法官組成，總統、國會、大法院院長各提名3人，權力來源遠比台灣來得分散多元。

尹錫悅是韓國史上第3位被國會彈劾的總統，2004年的盧武鉉彈劾案被憲法法庭駁回，2014年朴槿惠遭到彈劾，即便有3名大法官是由朴槿惠提名並任命，憲法法庭還是以8票全票通過，讓朴槿惠成為韓國史上第一個因彈劾下台的總統。韓國憲法法院目前有6名大法官，尹錫悅提名任命的鄭亨植抽中本案的主審，從朴槿惠的例子來看，韓國憲法法庭相對獨立且重視民意，在野黨也正加速補足由國會提名的3席缺額，憲法法院最終通過彈劾的機率不低。

我們不斷強調台灣的民主底蘊和民主韌性，但若如果尹錫悅的彈劾案發生在台灣，我們絕對不會有那麼多的執政黨立委倒戈，讓彈劾案跨過立委總數2/3的門檻，而以過去一段期間憲法法庭的表現來看，甚至不會有任何一個大法官投下贊成票。台灣不斷強調民主韌性如何強大，但面對類似的人禍，我們其實毫無招架之力，遠遠不如韓國。唯一可以慶幸的是，我們的司法根本不會辦總統，不會把總統逼到牆角，總統也不必去做傻事，這才是我們民主之所以穩定的真正基石。

【作者 單厚之／媒體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