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川普要顛覆常春藤大學嗎？
⊙李弘祺
川普再度被選上了美國總統，多數的人都是在討論他的政策會如何影響台灣的地位和安全。我對國際關係沒有研究，因此不好討論我的看法。但是不管是國際勢力的推移如何，他們都會受到政治學或社會學專家們的影響，而專家們的分析和意見當然是依賴長時間的收集資料、研究分析、和相互切磋而得的。這就牽涉到教育和學校。重視教育，特別是用心建設一貫而完備的教育機構，這樣的國家才能强大，面對世界，出入自如。
近幾十年來美國的教育有許多的措施非常令人擔心。川普當然注意到這個問題。雖然美國好的研究型大學稱霸全球，但是有錢不見得辦得好基本的教育。以哈佛大學來説，它的捐款基金現在就有500多億美金，幾乎是台灣2021年政府預算（1,185億）的一半。這個反映了美國私立大學（一般可以説是法人化的大學）制度的優秀。
美國大學研究走向的演進
我們就先從這一點説起。美國研究型大學（尤其是所謂的常春藤盟校）的發達大概是從第二次大戰之後鞏固起來，而成爲全世界學習的楷模。但是美國高等教育的興起，從二次大戰結束迄今已經近八十年，自然開始有問題產生。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就是過分强調批判原有的見解或觀念，力求創造新的想法。在人文學科裡，這種情形特別表現無遺。從十九世紀以來，高等教育的理想是透過嚴謹的學術探索來瞭解自然現象的一切奧秘，並將得到的結果應用在解決人類社會的種種問題。這樣的想法流行於當時，成爲教育的基本原則。
到了十九世紀，因爲馬克思思想的興起，對人類社會的基本認識挑戰了從啓蒙運動以來的各種看法，於是美國高等教育的人文學科產生了針鋒相對，相互批判的局面。漸漸有的學者更希望透過影響政府來測驗自己的理論，從而佐證自己的看法。羅斯福的「新政」（New Deal）是三十年代一些進步派知識人測試他們對共產主義憧憬的實驗場。當前美國優秀的大學和學者莫不認爲把國家的資源重新分配，實現他們所鼓吹的理想乃是合理的學術根本規範。
當代美國大學教育已與傳統愈形愈遠
這樣的教育理念不一定錯，但是它與傳統啓蒙運動以前的理念已經有了相當的距離，西方大學教育原來是教會爲了訓練教職人員而成立，它的知識基礎來自基督宗教（包括天主教和改革了的新教；新教通稱爲基督教）的《聖經》，他們教育的對象固然不能說不求多，但絕對是菁英教育，而教學的方式當然是在於灌輸（indoctrination）《聖經》的信仰。到了啓蒙運動的時代，這樣的新教育内容逐漸擴充了大學教育的方式，美國的高等教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的，像傑弗森所建立的維琴尼亞大學就是最出名的例子（1819）。略早的柏林大學也開始了一個全新的教育理想（1800）。這些發展締造了現代大學的模式。但是二次大戰以後，研究型大學逐漸超過以教學爲重心的大學。而這幾十年間，更因爲聯邦經費的挹注，大學不免逐漸靠向依賴政府的經費，並漸漸接受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的經世模式，支配了大部分學生的左傾傾向。
美國的高等教育另外一個特色就是學術必須獨立。這一點毫無問題是美國民主及自由立國的思想基礎，但也因此變成大學必須依賴民間捐款，乃至於培養富豪支持的傳統。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大學差不多都集中在東北岸，其來有自，因爲這一帶是美國最早工業化的地方，也是建設近代大學的搖籃。
左傾思想與美國的立國理想有違
但是如上所説，左傾是一個與美國立國理想極端對立的政經思想。而最近的左傾更指向所有的文化傳統。簡單地說，就是認爲真正的平等就是要截長補短，讓每一個人（特別是少數人，例如同性戀、膚色、性別、變性等等）都覺得他個人最明顯的特色都能讓他覺得驕傲，與其他人完全平等（拜登總統稱之爲equity；意爲各取所需的自由平等）的元素。這樣的平等雖然可以鼓舞少數人（或族裔）的自信，覺得自已的缺點實際上是優點。但是這樣就能製造真正平等（equality）的説法實際上很難説服所有的人，何況這樣的左傾政策在在都需要對社會資源做出重新的分配。戛戛乎，難矣哉。
美國傳統大學教育（以及小學、中學及高中）制度及政策的制定都由地方州政府負責，聯邦政府幾乎完全不插手。但是如上所述，到了二次大戰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覺得聯邦政府一定要盡力撥款支持教育。因此在1980年，卡特政府成立了教育部。但是它的主要職能是在分配撥款，完全不能干涉教育的内容，所以它雖然設立了，卻始終是聯邦政府裡最小的一個部門，而其力量也受到諸多的限制，忽大忽小，經常受到關門的威脅。尾「小」不掉，怨言不斷。
從上面的種種情況看來，美國教育制度真是有很多的問題。川普也每每抱怨，批評教育部架床疊屋，主張必須把它關掉。他對各樣所謂equity的政策和花費也屢有惡言，覺得政府把大量經費拿來滿足各樣少數人的願望，卻忽視「正常人」的正規教育。他們指出例如閲讀和計算的教育受到忽視。同時，公立學校（包括州立大學）因爲經費的短缺，程度低落，許多家長希望聯邦政府把津貼公立學校的經費用來補助寧可送兒童去私立學校的人，等等，不一而足。他尤其批評所謂的EDI （平等、多元、包容）的口號，認爲這樣的習慣早應該就在中小學就已經滿足，怎麽到了大學還需要花錢來教育。
這些抱怨或缺點當然非常明顯，也許我可以笑説他們都是「平庸的邪惡」，上行下效，習以爲常，萬變不離其宗。官僚們細心奉行，而教育行政者更因爲這是花費教育部津貼的好辦法，因此衆口鑠金，儼然是大學教育的理想、通識教育的核心。事實上，如何改變這種現象，甚至於挑剔他們的人也未能提出取代的方案。
川普對左翼當道的美國大學推出各種整治方案
但是川普還是提出了好幾個方案，信誓旦旦，一定要做出全面的改革。首先，他主張廢棄教育部，這一點比較少爭議，大概很快可以做到。其次，他主張學校不應交到那些提倡「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就是上面所説的拉平族裔或性別傾向的各種觀念，美其名為equity）的人手上。他認爲這樣的教育只會混亂自然的秩序，因此如果學校要教這樣的課程，那就不要跟政府要錢。
川普或他的同儕不只是要回到所謂的「基本〔課程〕」，廢棄教育部，大幅度刪改教育的左傾内容，更主張應該把基督教的基本教義搬回課堂，教授基督宗教的《聖經》，更主張允許在課室裡面懸掛「十誡」（「十誡」嚴格來説是猶太教經典的教訓，但是基督宗教承續之），認爲它是美國人倫理觀念的源頭，不應該爲了憲法上的「政教分離」的原則而把它趕出公立學校的校園。
最後，川普更主張要由聯邦政府設立一個美國高等學校（American Academy），這個學校主要將使用視訊上課，免費開放給所有的國民註冊選讀。畢業後頒授學士學位。這個學校的經費將由聯邦政府對各大學的「捐款基金」抽稅（目前聯邦政府對這類捐款免除課稅），用來支付。
教師工會強大以及川普只有四年任期的限制
以上把川普競選團隊所發表的各種施政方針中有關教育的部分做一個簡單的介紹。可以看出他對美國當前教育内容及方法的不滿。總地來説，他對傳統美國研究型大學批評十分嚴厲。他要他們大力瘦身，並把他們的部分教學責任轉移給聯邦政府設立的美國高等學校。不過他並沒有提出大學及研究機構的改進方向，看不出這些捐款基金對研究的重要性。
他對中小學校所教的各樣根源於認同政治的教材非常討厭，主張家長的意見必須受到尊重，讓家長對學校子女有更大的發言權（例如選校長），好避免教師爲所欲爲，荒廢最基本的基礎教育（數學及閲讀）和教學。這些想法我個人都很認同，但是美國各地的教師工會力量非常龐大，要改變將會非常困難。
川普只有四年的任期，而且已經不能連任，因此是不是能真的推動他所希望完成的各樣計劃，我抱持非常懷疑的態度。大家一同拭目以待吧。
2024年十一月27日於華萍澤瀑布
作者為紐約市立大學榮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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