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 腰／徐建中

徐建中

手不扶碗窮一世，彎腰抖腿黴一生。

顧天軍卻不這麼認為，人生在世，誰沒有個彎腰的時候？況且，自己只是彎腰，又沒抖腿，怎麼會倒楣？

偏偏，倒楣的事還真就讓他撞上了。

出發前，他刻意打扮了一番。白衣、白褲、白鞋，儼然就是一個白馬王子。一米八的身高，再配上老闆的寶馬，哪個女孩子不動情？

果然，丁曉鴿似乎動了情。一進入包間，她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他。他很享受這種追隨，倒酒、夾菜、盛飯，把一個暖男的服務做得滴水不漏。

飯局結束時，丁曉鴿的閨蜜說，我幫你們拍一張合影吧。

顧天軍求之不得，趕緊起身和丁曉鴿站在了包間一側的壁畫前。畫中荷葉田田，青山綠水，正好把白衣白裙的兩人襯托得金童玉女一般。

拍完照，丁曉鴿盯著手機畫面卻皺了眉。顧天軍立馬湊過去想看個究竟，她卻已收起手機，先不用看，我回去了發你。

女孩到底還是矜持些，顧天軍心裏想著，卻不點破，只是輕輕一笑說，好，我等你發我。

可這一等，居然沒了音訊。他發信息，她也不回。

一個星期過去，他只好給她打電話。

好吧，我來把相片發給你，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她的聲音像手機裏的智能語音播報，一點溫度也沒有。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

他隱約感覺不妙。半晌，她把相片發了過來。他一看，相片裏的女孩亭亭玉立，而自己，居然彎腰佝僂，像一個諂媚的僕人。

倒楣。他暗叫晦氣，精心打造的白馬王國，一彎腰，竟然瞬間坍塌了。

他努力回想著，當時一直覺得自己玉樹臨風，根本就沒意識到彎腰了，可為什麼在毫無察覺間就彎了腰，還彎得那麼低，就像生怕超過了老闆？

老闆是衣食父母，自然是不能超越的。想當初，和矮一個腦袋的老闆一起下車，就因為自己昂首闊步，接待方居然錯把自己當成了老闆。

他心下一驚，趕緊低頭彎腰，請老闆走在前面。

一個司機，哪能僭越？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他給自己定下一條鐵律，只要和老闆一起，就必須彎腰。

慢慢地，他習慣了彎腰。他覺得彎腰並非屈從，而是智慧。和老闆擰著幹，甚至想高老闆一頭，那不是自討沒趣嗎？

老闆越來越滿意。老闆滿意了，他的工資也高了。工資一高，他的腰就彎得越來越標準。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還摸索出一套標準彎腰動作——屁股儘量向後，以前額和老闆的臉持平為妙。

老闆高屋建瓴，眼神輕輕一掃，發出的指令正好在耳邊，即便說得很小聲，顧天軍也聽得清清楚楚，從不貽誤。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沒貽誤老闆，卻貽誤了相親。相親可是終身大事，馬虎不得，以後得改變戰略戰術。

為防重蹈覆轍，顧天軍開始調整自己的姿態。割禾先彎腰，和老闆一起，做標準動作。別的時間，脊樑要挺得直直的。

這一挺，還真讓他挺來了一個如梔子花一樣美麗的女朋友。他快馬加鞭，只要和女朋友在一起，每一刻都堅挺得像一座山。

不久，女朋友就挺出了大肚子。

奉子結婚，他很有些得意，就連當初的詩仙李白都無法做到摧眉折腰事權貴，而自己卻能在老闆和愛人之間無縫轉接，什麼時候應彎腰，什麼時候應挺直，不也是一種能屈能伸的處世哲學？

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想到這裏，他不禁心跳加速，春潮湧動，瞅了瞅身邊的妻子。妻子身襲紅裙，面帶微笑，妖豔欲滴，就像一朵待采的梔子花。

他握著妻子的手，向一桌一桌的賓客敬酒。賓客回敬，他總是探一眼妻子，在秋波的默許裏一飲而盡。一杯又一杯，每一杯，都喝出了梔子花的馨香。

他覺得自己飄了起來，很快就飄到了老闆面前。他和妻子一起向老闆敬酒。老闆站起身，端起酒杯，“砰”的一聲，很響亮。

顧天軍的自豪感又甚了幾分，老闆敬酒，就得一口清。他把酒杯舉過頭頂，一仰頭，一滴不剩。

先幹為敬。他把空酒杯在老闆面前一晃，似乎把全身的豪氣都釋放了出來。

老闆端著酒杯懸在空中，並沒有馬上喝，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顧天軍俯視著老闆，心下一激靈，突然冒出一身冷汗，不好，老闆當前，自己居然忘記彎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