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戰．網紅．新商機：媒體要當臺灣在地協力者或守門人？
⊙王聖芬
2024年12月6日深夜，YTer八炯在「攝徒日記」發布一支影片〈中國統戰紀錄片上集：中國老總原唱跳反！曝光收買臺灣網紅套路，統戰部官員通話全紀錄〉，內容為訪問近年來在中國發展的網紅陳柏源，述說他受中國培養成統戰樣板、與統戰單位接觸的過程。影片發布後，如此爆炸性的話題，使得該支影片12小時之內就有60萬的超高觀看人次。
為何八炯訪問閩南狼陳柏源，會有如此高的點閱率？
陳柏源，1999年出生於臺灣臺中，13歲時到中國河南少林寺習武，高中赴美，後又至中國福建省，入讀於直屬中共中央統戰部的華僑大學。陳柏源是中國培養的「熱愛祖國臺灣青年」統戰樣板，他曾參與製作許多嘻哈音樂，像是《福建艦，福建見》、《全閩抗疫》、《藍色絲綢之路》、《閩男本色》等，其中最出名的是《中國老總》，也就是八炯影片標題提到的歌曲。更有甚者，在2022年香港《大公報》採訪時，陳柏源也曾滿懷熱切地說「我相信用歌聲能感動到兩岸同胞，兩岸必須統一也必然統一。」然而中國是個人吃人的社會，統戰樣板陳柏源，在中國的帳號「閩南狼」，如影片中所述，內容一夜消失，公司也被中國人整碗端走。
我們將時間線拉回2024年6月，當時YTer波特王就曾指出「中共收買臺灣網紅為其宣傳」，並列舉數位網紅赴中旅遊、拍攝相同題材的偕同行為，是應中共邀請的統戰宣傳旅遊活動。YTer八炯這支影片，因為加入了閩南狼陳柏源的受訪內容，映證了6月時「中共收買臺灣網紅為其宣傳」的疑惑，因此才有超高觀看人次，可說是臺灣本週的熱門話題之一。
社群媒體與網紅文化
當然會有人說，為何人們要如此關注一個網紅的言行與影片內容？這樣說的人，忽略了現代人對社群媒體的依賴程度。
你可能搬進某個舊公寓三樓數年，還不認識樓下的鄰居；卻能在手機的發亮螢幕中，細數你追蹤的網紅家裡地板用人字拼法、養了叫豆漿的白貓與叫俊榮的虎斑貓。樓下的鄰居阿公在屋內身故，你直到警察上門查探才知道；但你卻能很快發現某個追蹤的頻道停止更新，YTer養病去了。缺少實際的連結，每個人都是孤島，在社群媒體裡找慰藉，渴望溫情和關懷。社群媒體讓人在繁忙逼仄中看到詩與遠方，此時看著網紅充滿生活感的有趣影片，你好像也參與其中，似乎「他說了我想說的話」、「我們是朋友」，網紅對人們就具有一定的影響力，這也是中共收買臺灣網紅為其宣傳的心理基礎。
統戰收買的多樣性：網紅只是其中之一
拿中共的錢幫中共宣傳，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嗎？網紅不能多個賺錢管道嗎？
根據臺灣陸委會〈大陸地區物品勞務服務在臺灣地區從事廣告活動管理辦法〉第七條，對於在臺灣刊登中國廣告的相關規範，明令廣告中不得有「為中共從事具有任何政治性目的之宣傳」、「違背現行（臺灣的）大陸政策或政府法令」、「妨害公共秩序或善良風俗」，並且不得就以上禁令做置入性行銷。
但法律禁令中總有力有未逮之處，中共收買臺灣網紅，意圖使其說出中國好故事，這是隱晦的打出了臺灣法律的擦邊球。在學術分類上，我們會說這是「灰色地帶」，也就是為人所熟知的「認知作戰」，這也符合中共的對臺統戰目標「入島、入戶、入腦」。
統戰的樣態其實很多元，網紅只是其中之一。中共透過臺灣在地協力者，舉辦包裝為旅遊訪勝、文化交流、教育體育交流、媽祖會香尋根之旅等看似軟性的活動，實際上都是嘗試在活動中置入行銷「符合中國利益的世界觀」。至少，在他們的描述中，「中國比臺灣棒」，且令人好生羨慕。大家應該有接受中國某些省份旅遊招待的親戚吧？他們回臺灣後，是不是說著中國風景多美、受到的招待有多高規格呢？
中國共產黨在極權中國是以黨領政、無所不包、無所不在；在臺灣，中國的統戰、收買與滲透，同樣也無所不在。中國深知形塑認知的重要，因此「說好中國故事」也不只有在臺灣。
這裡要舉香港教育界的例子。香港在2020年取消了通識教育的獨立專題，重新制訂重要學習概念，加入了培養（中國）國民身份認同等內容。原先通識科多出來的時間，便安排中學生們至中國內地參訪。在那裡，香港中學生們按安排好的路線與參訪單位，可以感受到中國學生的熱情、嶄新的教學樓、最先進的設備，並得到中國承諾「對香港中學生開放較為寬鬆的進入大學方案」。許多年輕學子從「中國也沒有父母和新聞上說得那麼糟」，逐漸想到「去中國讀大學也不錯」。
網紅與傳統媒體：攝徒日記影片的後續觀察
八炯攝徒日記所發布的影片〈中國統戰紀錄片上集：中國老總原唱跳反！曝光收買臺灣網紅套路，統戰部官員通話全紀錄〉，初看之時，受訪者的個資、外表、聲音，毫無遮掩在影片中呈現，讓人為閩南狼陳柏源的人身安全捏一把冷汗。而陳柏源在影片中以電話聯繫廈門犀利姐，稱其為《海峽導報》社長，八炯便也如此稱呼，甚至沒有去查證，這更是讓人覺得，中國可以在此挖坑給八炯跳。
經查，《海峽導報》屬於福建日報報業集團底下的子公司，福建日報是中共福建省委員會機關報，因此《海峽導報》是中國福建省對臺統戰單位的一環。而廈門犀利姐本名林靖東，2018年，林靖東曾和《海峽導報》成員一同接待臺灣新黨黨員王炳忠，因此確認其為《海峽導報》成員無疑。但林靖東並非《海峽導報》社長──直至2023年社長都還是林世雄──她是《海峽導報》的社委兼社長助理。
傳統媒體與網紅不同。傳統媒體有其社會責任，必須遵守新聞倫理，各家報社與電視臺，皆有新聞編採製播準則與審稿程序，一則文字新聞稿或影音剪輯片段，都必須經過層層審核，務求內容正確、觀點平衡才上稿。更有甚者，因應AI人工智慧發展，對相關技術的應用，各家媒體紛紛制定內規，何時使用、如何使用、使用時應清楚標示，皆有準則可供依循。而保護消息來源與受訪者，多方查證與謹慎播報，只是傳統媒體新聞倫理基礎ABC。然而八炯的影片發布後，各家媒體流量為王，紛紛轉發報導此一熱門話題，卻很少有人進行查證，確認《海峽導報》社長到底是不是林靖東。
網紅沒有傳統媒體的限制，但網紅可歸類為自媒體。就算不涉政治，只是商業廣告行銷，都必須遵守一定的規範。當網紅公開展示自己的生活樣態，有了話語權，享受人氣帶來的好處，能輕鬆將粉絲專頁流量變現成金流、得到商品業配與上節目的機會，就很難說「沒有查證責任與報導倫理」。八炯攝徒日記所發布的影片，的確說明了「臺灣網紅被中收買」現象，也引起相當多的討論與迴響。但該支影片，若以媒體的視角來看，儘管點閱數和觸及率極高，目前在臺灣社會掀起一股「找出誰是被收買的網紅」熱議，但短多長空，恐成為只求流量、忽略細節正確性的爆款影片。長遠來說，不利於將中國對臺認知戰的相關判讀知識，普及給社會大眾；而中國統戰部門經此一事，日後的收買與滲透，只會更隱密謹慎，令臺灣人防不勝防。
如果傳統媒體在攝徒日記影片發布後，先進行細節查證，而非第一時間跟隨轉發；或像近日於臉書流傳的一張中共公文圖片「召回中共人民解放軍境外家屬」，也可使用相關知識查證。以央廣為例，便在研究該張圖片後，以「中共以黨領政模式下，中央軍委高於國務院」與「省軍區主管機關為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的國防動員部」兩點，來判斷該則圖文為變造，進而使民眾稍微安心。
根據瑞典哥德堡大學的研究，臺灣已經連續11年蟬聯受中國假訊息危害最烈的國家。面對中國日益頻繁的灰色地帶侵擾、手段越來越隱密的認知作戰，傳統媒體既被稱為第四權、無冕王，若是不查證、搶流量，只會成為中共在地協力者的一部份。而於查證資訊來源、進行新聞編採製播的同時，兼顧新聞倫理，進行民眾的媒體識讀與資訊判讀教育，肩負起真相守門人的義務，才是作為新聞媒體工作者的天職。
作者為媒體人，目前的研究興趣為兩岸、國防、認知戰，期盼臺灣雖然遭受假訊息攻擊，但能越挫越勇，加深自我保衛的信心，長出社會防禦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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