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H-1B簽證政策引發爭論：發給外國人工作簽證究竟是福是禍？
華盛頓 —
“頂尖科技公司通常僱用外籍移民工程師，而不是’本土’美國人，並不是因為美國人在智商上有天生的不足。一個關鍵原因是：文化。如果我們真心想要解決問題，就必須面對現實：我們美國的文化長期以來崇尚平庸而非卓越，至少自90年代以來就是如此。這種現象並不是從大學開始，而是從小就開始了。 “
近日，美國政治人物兼科技企業家維韋克·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在社交平台X發布了一篇引發熱議的長帖。他指出，美國頂尖科技公司更青睞外籍移民工程師，而非本土人才，並將原因歸結於美國長期崇尚”平庸”的文化。他表示，這種文化從小就開始，不僅影響教育，也阻礙了美國培養頂尖工程師的能力。他的言論直指美國人需要直面“文化上的劣勢”，否則將在全球技術競爭中落後於中國。
H-1B簽證爭議中的共和黨“內戰”
拉馬斯瓦米的言論背後，是圍繞H-1B簽證政策和美國移民文化的大討論。 H-1B簽證是美國吸引全球高技術外籍人才的關鍵政策，但近年來備受爭議。支持者認為，這項政策幫助美國科技業保持全球競爭力；反對者則批評它讓外籍勞工取代了本土員工，壓低了美國人的就業機會。
這場爭議在共和黨內部尤為激烈。拉馬斯瓦米和世界首富伊隆·馬斯克（Elon Musk）站在支持技術移民的一邊，主張優先吸引全球頂尖人才。馬斯克直言，美國需要最頂尖的0.1%工程師。而與之對立的陣營，如特朗普的鐵桿支持者、美國右翼政治活動人士勞拉·魯默(Laura Loomer)和特朗普的前白宮顧問史蒂夫·班農(Steve Bannon)則要求全面取消H-1B簽證，認為這項政策侵蝕了美國文化和經濟。
拉馬斯瓦米抨擊美國“平庸”文化的長貼，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為大科技公司不得不從國外尋找高端人才的辯護態度。他還主張，美國需要從根本上改變文化環境，例如減少娛樂性節目、增加科學競賽和數學輔導，並建議學習90年代移民家庭限制孩子觀看「宣揚平庸」的電視節目的做法。
對此，前南納州長和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同樣來自印度移民家庭的妮基·黑利(Nikki Haley)毫不客氣的反駁說：“美國工人和美國文化沒做錯什麼。你自己去邊境看看，有多少人希望跟我們一樣。我們應該優先考慮美國人，在他們身上投資，而不是外國勞動力。”
她在X上補充說：“科技業一旦缺人就去外國找，這才叫懶惰。如果科技業需要勞動力，就該投資我們美國自己的教育系統和勞動力。我們必須先投資美國人，然後再去別處。”
支持特朗普的播客主持人布倫登·迪利(Brenden Dilley)也對拉馬斯瓦米表示反對。他寫道：“真逗，這些科技大佬直截了當地表明他們對美國文化一無所知，卻還有臉告訴你，你才是美國的問題所在。”
馬斯克表示，他願意優先僱用美國人，而無奈美國頂尖人才不夠。他在聖誕節當天的貼文中說：“在美國，超級積極進取的天才工程師太少了。如果你想讓團隊贏得冠軍，你需要招募頂尖人才，無論他們身在何處。”一天後他又重申：“我指的是通過合法移民引進最頂尖的約0.1% 的工程人才，這對美國繼續獲勝至關重要。”
出生於南非、曾經也是H-1B簽證持有者的馬斯克不只一次表達了他對政策的支持：“我之所以能來到美國，和那些共同締造SpaceX、特斯拉和其他數百家讓美國強大的公司的關鍵人物一樣，是因為H-1B簽證的存在。”
不過，馬斯克認為H-1B政策有許多弊病，需要重大改革。
拉馬斯瓦米也對H-1B不乏口誅筆伐。他在X說：“在過去的兩年裡，我已經說過無數次了，現在還要再說一遍：H-1B 制度已經被嚴重破壞，應該用一個注重挑選最優秀人才(而不是抽籤)、支持競爭(不因為簽證而被一家公司綁住)和去官僚化的製度來取代。”
H-1B政策與挑戰
美國的H-1B簽證就是1990年開始發放的高技術外籍人才簽證。根據移民政策規定，H-1B 簽證允許美國雇主在找不到合格美國員工的情況下，臨時僱用外籍勞工從事專業工作。申請人通常必須至少擁有學士學位或專業工作同等經驗，並可憑此簽證在美國工作長達六年。
自2004年以來，美國每年發放的新H-1B簽證數量上限為85,000份，其中有20,000份專門為擁有美國大學碩士或以上學位的外國學生保留。在現實操作中，美國每年的申請數量都大大超過了限額，所以最終申請者要通過“抽籤”的方式才能最終獲批。
對於外國高端人才來說，即使他們薪資遠高於美國平均收入，因為H-1B的規定，也面臨抽籤不中而無法長期流在美國的風險。同時，因為雇主和申請綁定，他們無法隨心所欲的跳槽。這些限制正是拉馬斯瓦米抨擊H-1B“被嚴重破壞”的理由。
美國高科技公司通常是申請H-1B簽證的大戶。根據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的數據，2024年核准H-1B簽證的受益人裡面，最多來自亞馬遜(Amazon)，高達9,000多人；其次是跨國資訊科技公司Infosys和Cognizant，分別為8,000和6,000左右；Google(Google)、微軟(Microsoft)、蘋果(Apple)等公司緊追在後。
2024財年，馬斯克領導的特斯拉(Tesla)的H-1B申請獲準數量大幅增加，在企業榜單中升至第16名。特斯拉在2024財年獲得了742份首次就業H-1B申請批准，是其2023財年328份和2022財年337份的兩倍多。
位於維吉尼亞州的移民律師泰勒克里斯汀(Tyler Christians)從2012年開始為他的客戶申請H-1B簽證，他目睹了這項政策多年來的歷程。 「大概2013年開始吧，到17年、18年的樣子，申請H-1B的人數大幅上升，每年可能有18-25萬人，這大大超過了85,000的限額，所以開始採取抽籤制度，中籤才能拿到H-1B。
克莉絲汀告訴美國之音：“最開始的時候，是有一套非常複雜的申請程序的，你需要填很多表，上交很多材料，需要找律師幫你，中籤率可能是百分之二三十這樣子。可是後來申請手續變得特別容易，很快就能完成。去年有超過90萬人申請H-1B。 ”
這種快速化、簡易化但是數量級爆發的申請，在他看來正是H-1B最大的弊病。 “有的公司一下子申請好幾千個人，一些大型律所也開始專門幹這個。”克里斯汀說，大公司的海量申請對小公司來說非常不公平，因為這樣會降低小公司員工申請成功的機率。現在共和黨內部關於引進高技術移民之爭，在克里斯汀看來是好事，因為“對政策的討論總是比沒有強”，但是他認為大家都沒說到點子上，因為“很多人顯然都還不明白H-1B是怎麼回事”。
留學生的現實觀察
幾年前在美國成功申請到H-1B簽證的中國留學生董強(應受訪者要求使用化名)告訴美國之音，“這個制度當然是好的，必須保留”，但是他也觀察到確實有漏洞，需要改革，例如一些外包公司濫用多重申請的漏洞，使政策的公平性受到質疑。
“最大的問題是有很多印度的皮包公司，或者叫外包公司，會給同一個人提交好多份申請，”他說，“H-1B是要抽籤的，正規的公司應該是一個人提交一份申請，但是如果你作弊，一個人提交了20份申請，這種人自然就有更大的機率被抽中。這個漏洞必須堵住，不過聽說最近查得嚴了，情況好了一些。 ”
董強用自己的經驗說明，完全依賴市場機制並不能解決美國的人才短缺問題。他所在的機構是一所研究公共交通和城市規劃的政府機構，而非像亞馬遜或特斯拉那樣的大型企業。 “這個行業肯定薪水無法跟矽谷比，就美國普通大學畢業生的水平。但是，有些工種，根本沒有美國人想做。比方我們有些組，全部都是印度人，或者偶爾有點中國人，美國人壓根就不想念這個專業。”
他解釋說：“那怎麼辦呢？按照自由市場的原則，這個工資就要提高很多，才能吸引到美國本土人才。但首先有個時間差的問題，其次是因為這是政府機構，提高的成本最後還是要由美國納稅人來承擔。但是有了H-1B，你就可以讓外國人來做，也省了納稅人的錢。這是個很明顯的現實。我相信很多其他行業也存在這個現象。 ”
特朗普未來四年的H-1B政策走向
候任總統特 朗普本人目前對H-1B持支持態度。他在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說：“我的房產項目上就僱用了很多H-1B簽證者，我對這個政策有信心，我用過很多次了，這個政策很棒。”
不過，特朗普第一任期對待H-1B政策的態度並非友善。早在2016年，特朗普曾在X的前身推特(Twitter)上發推文稱，H-1B“唯一的目的就是用廉價的外國勞工來替代美國本土工人”，並拿佛羅裡達州的迪士尼樂園當反面例子，誓言要“全面取消”H-1B。
2020年特 朗普上任後，發布的第10043號總統行政令導致大量中國留學生簽證被拒，被迫取消赴美留學計畫。行政令明確禁止與中國軍民融合有關的中國公民持有F簽證或J簽證進入美國攻讀相關研究生學位和訪問學習。
同時，特 朗普政府推出“提高H1-B薪資標準、限制申請人專業”的嚴格新規，讓不少科技公司和留學生大為頭痛。雖然新規最終被法院駁回，但H1-B申請者還是遭遇了更嚴格的審核標準，導致拒簽率大幅上升。
克里斯汀表示，他預期在未來四年的特 朗普第二任期內，對H-1B的申請審核還是會更加嚴格，但是他本人作為移民律師歡迎更嚴格的審核。 “如果做一件事的門檻太低，往往會弄得亂七八糟，讓作弊有機可乘。審核更嚴格的話，能降低作弊發生的可能性，”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