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美國再度偉大」的孤立主義

1970年代，美國面臨越戰失敗、石油禁運危機、伊朗大使館人質危機、與蘇聯入侵阿富汗等一連串外在挑戰，內部則因高失業率和高通膨而民怨四起，國力似乎江河日下。1980年雷根競選美國總統時就審時度勢，決定用「讓我們讓美國再度偉大」（Let’s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作為主要選舉口號。35年後川普第一次競選總統時向雷根致敬，沿用相同的口號。

這次川普輕鬆贏得總統大選證明了他所領導的「讓美國再度偉大」（MAGA）運動，在一般大眾對川普的缺陷與弱點多有了解的狀況下，仍然能打動比2016年數量更多、族群更多元的選民投票給他，其中最主要的根因是很多選民覺得他們的日子在川普治下過得比在拜登治下好得多，而希望川普可以將活水引進死路，帶領他們走出現在的困境。

川普本人並沒有特定政治理念或信仰，對支撐政府實際運作的規章、機制和政策細節也缺乏了解與興趣，但數十年來房地產與娛樂圈商場上的捭闔縱橫，加上和三教九流近身肉搏、討價還價的經驗，讓他對芸芸眾生在擔憂什麼、關心什麼、在乎什麼，以及如何在他們心目中形塑正面領袖的形象，擁有異於常人的敏銳覺察力。這種獨特的直覺讓他將MAGA運動的主軸引往經濟民粹的導向，而自掃門前雪的孤立主義就變成實現此理想的指路明燈。

川普此次選舉的重要主張，包括提高關稅以保護國內產業或迫使外國廠商來美國建立生產基地；嚴格管制邊境及遣返非法移民，以維護國民的就業機會；強迫盟國提高國防預算及自衛力量，以減低美國繼續擔任世界警察的責任和軍費負擔；廢除多元、平等、包容性的平權措施，以鼓勵人民為自己的境遇與榮枯負責，在個人和國家層面，都強烈反映出自食其力、自行其是的孤立主義色彩。

然而在川普心中，MAGA運動的目標似乎並不包括恢復美國在2008年金融海嘯之前獨霸全球的共主地位。雖然他認為強大的國防仍是必需的，但維持國防力量的主要目的在於捍衛美國在全球各地的直接利益，但不必然包括保護其他國家（包括各盟國）的自由、民主或現有生活方式。也就是說，考量美國今天的國力，川普只願獨善其身，再也不想重蹈過去那種兼善天下，到處介入他國內政或紛爭的覆轍了。最能彰顯川普這種傾向的指標莫過是他史無前例地邀請習近平出席總統就職典禮，並意味深長地表示北京和華盛頓可以合作「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

如此重大的戰略態度轉變其實反映了最近十年來美中軍力的消長。在太平洋西側，中國近幾年像下餃子般部署一艘又一艘的航空母艦，節奏明快、有條不紊地從試航、訓練、演習到運營、執勤，以及多次長程飛彈的公開試射成功，讓美國逐漸認知到第一島鏈，再無可恃，於是將兵力逐步撤往第二甚至第三島鏈。

烏克蘭和中東的戰爭正急遽消耗美國軍方的武器庫存，甚至可能妨礙美軍自己對外接戰的能力。這個發展提醒世人，一個國家在現代戰爭的持久力完全取決於該國的整體工業量能，而今天美國的製造業大幅落後中國，因為中國的工業製造能力比排名在它之後四個國家的總和還要大。

從開國以來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美國其實一向信奉孤立主義，因為它極力避免與他國結盟，以防止自己捲入與保衛美國領土無關的戰爭。中國悠久的歷史顯示，就某層意義上，它也遵循孤立主義，因為中國歷代的統治者認為國內已有解決不完的問題，因此沒有任何興趣干涉別國事務。由此觀之，貫穿川普2.0政府的MAGA運動說不定能陰錯陽差地促使中美達成一種根基於兩國孤立主義傳統的全新地緣政治平衡。（作者為清大資工系合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