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專欄】方寸之見（1）白雲深處

「白雲深處」若是寫景，是回應唐朝「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杜牧《山行》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這是描述晚秋看似蕭瑟，實則豐盈之景，其中「停車坐愛楓林晚」最為後人喜歡，乾隆年間好事者袁枚還把湖南長沙岳麓書院的紅葉亭，改名為「愛晚亭」，改名之後居然成為中國四大名亭之一，商品命名果然極為重要，可扭轉乾坤，否則「紅葉亭」的名字，誰會鳥他，這和「長城腳下公社」一樣，原先命名「建築師走廊」平庸無趣，改名後案名跳tone就會紅。

當然唐朝無「做愛」之詞，不然杜牧不會用「坐愛」來形容觀景情境，否則若誤傳為「停車做愛楓林晚」豈不成了綺麗的言情小說了，因此我會建議杜十三先生改為「停車坐看楓林晚」，畫面才不會被NCC要求打上馬賽克。

好事者袁枚，是個怪才，字「子才」，號隨園老人，能詩能文且好吃，會寫志怪小說，曾寫《隨園詩話》、《子不語》，年方24就中進士，但官當得不大，只幹過知縣，不過據說「投資地產有道」，家財萬貫，不到38歲就辭官退休還鄉，優游園林。

離題扯遠了，且不說袁子才；「白雲深處」若是寫意，或可寓志，謂將雄心壯志寄予白雲深處，亦可謂遙望浮雲，內斂不露，無牽無掛，淡然面對紛擾世局，可呼應日本茶禪的「侘寂」之說。

「白雲深處」字體有甲骨鐘鼎的趣味，可惜印面大，散掉了，若印面減為2/3應更可觀。刻者「曹山彥」，係曹世模之號，曹氏生於乾隆56年（1791），卒於咸豐2年（1852），字子範，浙江秀水（今嘉興）人。此印完成於道光4年（1824），該年曹氏34歲，為步入壯年作品，果然大氣。

曹山彥還有一則鄉野傳說，道光3年清明，年方33歲的曹氏自狼山掃墓歸城，見白衣女子哭倒路側，曰夫死無路，所以哀爾；曹氏見其無依，乃攜回，另置別館安頓，三日一過，極相悅愛，問女姓名，不以告，但從此往來不絕。

過數月，曹山彥生病，此女每日至市購買上等瓜果照顧，殷勤撫問。曹氏驚訝她為何囊中如此豐厚，詰問之；女曰，妾乃狼山山神小女也，慕君風流倜儻，心儀，故來相會；今君既問，緣分得償，夙業已盡，且請告別。曹氏不忍，女亦悵悒，曰聚必有散固常也，君福相必能期頤，金石一道亦將顯揚，倘蒙思眷，則持此物呼「狼山七姑娘」，當能相見；言罷而去，倏然無影。

狼女交予曹山彥一枚刻有「金石因緣」石印，曹珍藏之；從此夜闌人靜，曹氏每有憶念，即持呼「狼山七姑娘」，則女宛然若現，歡容笑黛，一如眼前；而白天曹氏則潛心厲練金石之道，終於有成，次年即成此印「白雲深處」，秦風漢韻，雍容大器。

此故事是經我改編改寫添油加醋，當然胡扯，否則曹山彥篆刻的啟蒙師就是狼女「狼山七姑娘」了，此印亦成了神鬼奇航，可待價而沽矣。不過，這則故事給我們二個重要啟示，一是和小三混，千萬不要問東問西，自找沒趣；另一個啟示更要切記，自動送上門的小三都有「鬼」。

邊款「道光亖年」蒼勁有龍門魏碑風，「四」用古字「亖」，高；印材偏硬，石不沾泥，難以拓印；形制扁平，無鈕，正面薄意刻蛛網與蜘蛛，饒趣味，有相卜者謂蜘蛛象徵「福」，即「知福」或「織福」之義，術士以美言形容如此醜陋節肢昆蟲，竊不以為然，但我倒願意以諧音「知諸」來詮釋，或可謂學子如蜘蛛勤以織網抓蟲，可求博古通今「知瞭諸事」。

不過且Kuso一下，持印者以蛛網與蜘蛛寓意志在「白雲深處」，不就是成了「蜻蜓誤入蜘蛛網」，一切均在虛無飄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