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中國很多驚天動地故事可寫 難在找到新的寫作方法
中國著名作家閻連科近日受邀來台,與台灣讀者分享他如何從中國經典文學《聊齋誌異》中,尋找小說創作的新可能性,並特別抽空接受央廣專訪。閻連科指出,中國發生的許多事件,在全球看來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因此不缺故事,但對他來說,如何找到新的寫小說的方法切入,更為重要,難度也更高。身為「最多禁書的中國作家」,閻連科坦言:「以前遭禁還有標準,現在什麼標準都沒有。」但既然自己不再年輕,現在就是寫自己想寫的,不會去在意要不要出版了。
睽違11年來台 談小說創作的多元真實
閻連科是中國現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2012-2016年曾三次入圍英國國際布克獎短名單和長名單,2014年憑《四書》獲頒捷克卡夫卡文學獎,成為首位獲得該大獎的中國作家;2016年獲香港紅樓夢文學獎;2020年獲世界反飢餓組織圖書獎;2021年獲美國紐曼文學獎和英國皇家文學協會終身成就獎;2022年獲得國國際和平文學獎,更是近幾年經常被提到有機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名單之一。
閻連科不少作品因為觸及中國敏感議題而遭禁,但仍不改他透過尖銳的創作手法,回應中國當前社會現況與困境。儘管常被外界稱他是「寫過最多禁書的中國作家」,但閻連科更希望大家說他「是中國作家,是一個有些正直並有些獨立個性的作家,就足夠了。」
睽違11年再度來台,閻連科這回特別與台灣讀者分享了他如何從蒲松齡筆下的中國經典文學《聊齋誌異》中受到的啟發,他不只寫了《聊齋帷幔》,一本極佳的閱讀《聊齋誌異》入門書,還寫了一本《聊齋本紀》,新寫、甚至全新創作聊齋故事。閻連科說,他是因為作遇到瓶頸,決定回頭試著從古典文學中找答案,沒想到認真讀了《聊齋誌異》之後,才震驚發現,蒲松齡400多年前寫的《聊齋誌異》,和20世紀英語世界最先鋒的小說「原來是有聯繫的」。
在閻連科看來,寫小說是有方法的,他在《小說的信仰》這本文學隨筆中,一開頭便寫道:「真實是小說的信仰,一如基督只有腳釘流血、背負十字架才可為基督樣。」
閻連科強調,寫小說絕對不可能脫離真實,但所謂的「真實」其實很多元,就像「人沒有一成不變的生命與形式。文學也沒有一成不變的真實和真實觀」。他在大量閱讀東西方文學之後,謙虛說以自己的文學偏見,概要歸納出他所認為的7種「文學的真實」創作方法,包括經驗的真實、超越經驗的可能性真實、神秘主義真實、無法驗證的真實、超真之真的真實、不真之真、反真實的真實。
閻連科說,目前所有文學故事大體上都是奠基於經驗上的真實,但蒲松齡寫的《聊齋誌異》裡500多篇短文故事中,卻有200多篇採用了不同的寫作的方法,雖然當時蒲松齡並不是以有意為之,但閻連科認為,這正是《聊齋誌異》之所以偉大之處。
閻連科也驚喜發現,唯獨「反真實的真實」寫作方法,他還沒有在20世紀的文學中找到過,但在羅馬尼亞裔法國劇作家歐仁・尤內斯庫(Ionesco) 的《禿頭歌女》劇作中看到了,他認為「反真實的真實」的創作方法,或許指出了華語創作新的一條路。
擅用小說故事 敏銳回應中國社會現況
閻連科每一次創作,都希望有所突破,超越自己過去的風格,他曾在受訪時提到:「傳統的現實主義已經不足以描繪當下中國現實之荒誕與複雜。目前中國的『現實』不能以常規來衡量,生活的邏輯已脫離整個世界的範圍。」當時還用了「神秘現實主義」描述自己所寫的長篇小說《炸裂志》。
閻連科解釋,當時其實都還是很籠統的概念,但現在已經可以釐清得更清楚。閻連科:『(原音)我常講說,中國大陸的現實中間,是有被真實掩蓋的真實,我們看不到的真實,被真實掩蓋的真實。我能說出來的,那是因為我們能看到,這個都好了解,還有一種是我們看不見的這個真實,這些都屬於無法言證的真實,就有一種是非常真實,但是無法去驗證它真假。這個東西你可以驗證它是一種小說的遊戲(花招),摸不著也可以,但事實上它小說的情節往前走,甚至讓小說的人物也塑造了,譬如說諸葛亮他太多神秘的事情,反而讓這個人物更加豐富。』
閻連科從中國經典小說《聊齋誌異》獲得極大的啟發,對於尋求小說創作上的寫作方法,有全然不一樣的體悟。(江昭倫 攝)
但即使自己用了所謂的神秘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閻連科說,《聊齋誌異》中的〈小棺〉其實已經用到了。〈小棺〉故事寫到,天津一位船家,夢到一個人跟他說,明天有背竹簍的人會來租船渡河,你就向他索價一千兩銀子,還寫了三個怪字叮嚀船家,如果對方不願意給,就秀給他看這幾個字,第二天果然一如夢中所言,當兩人討價還價時,船家給他看了三個字後,對方嚇得逃跑,船家搜他的竹簍時發現許多迷你棺材,後來才知道,吳三桂叛亂圖謀敗露,黨羽全被誅殺,人數正好是小棺材數。閻連科說,「這就是特別典型的極其神秘,又極其現實,跟大歷史緊密相連。」
閻連科提到,當代議題,不管是中國或是很多人類遇到問題或困境,其實是非常複雜,太多奇奇怪怪怪的事情,找不到一個事情的因果、邏輯,但它就是一件件發生了。
閻連科2020年出版過一部長篇小說《心經》,是一部關於宗教與現實世界寓言,故事有個場景寫到:「觀音、老子、聖母、耶穌和阿拉,圍著茶几坐在一起。」
閻連科說,中國只承認5種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回教、天主教,但全世界只有中國,能讓把這5種信仰互相矛盾的宗教的人,放在一個教室裡面,一起打牌、喝酒、學習,他笑說:「這是全世界的奇觀,只有中國才發生。」不僅如此,這些人還會進行拔河比賽,而且非常認真,要畢業了,唱起《同桌的你》,大家還會痛哭流涕,閻連科說他親眼目睹時,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閻連科:『(原音)大陸有太多違背我們基本常識的事情,但雖然違背,可是其中又有邏輯,那個邏輯,我可能說出來,大陸人感受得到,但台灣人完全無法感受。』
中國驚天動地故事多 難在找到新的寫作方法
閻連科說,他一直在尋找一種獨特的方式,新的思維,述說新的因果關係、新的邏輯關係,來反映各種奇奇怪怪的現實。他直言,中國不缺故事,中國有太多被人們遺忘的事情需要被關注,但他找不到新的敘述方式,如果找到了,就可以寫了,藝術上也會更豐富。
閻連科:『(原音)我是全部的小說是在找那個方法,這個出口你能推開,那面前看到的是疫情就是疫情,看的是八九年的六四就是六四,看到這戰爭,就戰爭,看到今天我們的吃喝拉撒睡就吃喝拉撒睡,就是我不會用題材決定小說,我往往是用一個小說的方法決定那個故事。我不會因為這個全世界更關注一點,那我就去寫它,對我來說,我想需要講的故事非常的多,那你去關注新疆問題,關注西藏問題,你可能真的拿了諾貝爾獎,這也當然也許什麼也不可能,但是有一點,我找不到一個新的思維的方法,尤其這個思維,你有了,那就一定有好的寫作的方法,這個方法就像我們找到了一個出口、一扇門、一扇窗,你推開了,前面最適合的是看到什麼,你會去處理什麼,對我來說,其實難在這裡。』
閻連科提到,自己有17本小說,中國的讀者是看不到的,而過去什麼能出版,什麼不能出版,還有個標準,現在則是都沒有標準了。閻連科:『(原音)之前會覺得,我是出版社,大家多一點責任心啊,我們大陸就叫打個擦邊球,也許這個上面問他說,那我們是這樣理解的,解釋解釋就過了,現在沒有人敢去做這種事情了。』
因為從《聊齋誌異》獲得寫作方法上的啟發,加上自己67歲了,不是50歲的了,閻連科坦言,確實有越來越力不從心的感覺,多少心慌,他開玩笑說:「再寫也沒幾年了!」所以現在寫小說反而更自由,就只寫自己想寫的,越不合邏輯的故事,越感興趣,不會去考慮要不要出版、能不能出版了。閻連科:『(原音)就放棄了一切,在寫作上,你放棄了一切,放棄了出版,放棄了讀者,放棄了批評家,我就想這麼寫,沒別的。我們小說不帶一點功利的時候,我覺得它是很過癮的,我管它這個句子順不順,我就是要這樣用字、用詞,我覺得自己開心,自己很清楚表達出來了。』
閻連科說,寫《聊齋本紀》可以視為是他創作下一部新的小說的過度階段,回到創作原點之一,他也透露目前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談到中國有很多鬼」,應該也無法出版,但就是要寫,或許就留給自己的小孩、孫子看,但新的一年預計還是會出版一本短篇小說集,繼續嘗試不同的創作手法,希望讓自己的創作之路,再往前走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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