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巴黎 À Paris

品嘗一個人擁有巴黎的時光,一秒一秒地呼吸這座城市的美麗與髒亂。(顏艾琳攝)
品嘗一個人擁有巴黎的時光,一秒一秒地呼吸這座城市的美麗與髒亂。(顏艾琳攝)
巴黎光影魔幻迷人。(顏艾琳攝)
巴黎光影魔幻迷人。(顏艾琳攝)

喝一杯朝生暮死

在14區alesia地鐵一出站,就能喝到一杯哲學咖啡。

比起十年前與Vivian去雙叟、花神朝聖這兩家兩百多年的資深文青咖啡館,當時還能等到沙特與西蒙波娃常坐的位置,優雅坐下,點一客法式甜點,打開筆記本擺出詩人的樣子、偶爾拿起Espresso小小啾一口,拍下照片,證明我也存在主義過了。這次經過兩次雙叟與花神,那人潮與價錢,應證了傳奇故事只會隨著光陰越有價值。尤其在巴黎更是如此,我忌妒生活在隨處都能發現故事的巴黎人。

回到Ephemere這家咖啡店,則是我在巴黎發展故事的起點,尤其那位身高比例絕美的金褐髮刺青美女,開啟了我在巴黎搭訕的首選,「Un cafe.」我一個人走進外觀浮華的「Ephemere」,向美人這麼說。Ephemere意思為短暫的、剎那、一下下的時間。第四次來巴黎,此次入住14區,一個人在本區的咖啡店開口點一杯咖啡,然後在小小的咖啡上桌之後,我面朝大馬路看著街景,喔,這才第二天,不知道怎麼的,我在這寓意短暫的Ephemere,為即將到來的一個月害羞起來。喝著第一杯Espresso,一個人竊竊地笑竊竊地臉紅竊竊興奮著。因為我知道會喝很多根本不哲學的咖啡,而是為品嘗一個人擁有巴黎的時光,一秒一秒地呼吸這座城市的美麗與髒亂。

我不是西蒙波娃、沙特、海明威、巴爾札克,只是一個會幾句法語的旅人。融入巴黎的日常,我天生的高冷漠然,竟被觀光客在地鐵和街頭問路兩次,在教堂跟咖啡廳被法國帥哥搭訕。英文的聽覺忽然靈敏起來,那次在地鐵被美國少女問路,脫口以英文回答。而我最常說的是Bonjour跟Pardon,幾乎成了中文啞巴。

對法國人來說沉默等於憂鬱,也可能是我誤解被搭訕的原因;法國人一般講起話來,動用的是噘脣與舌頭,但你聽到一連串法語時,GG滿GG呵啦GG嘛,會覺得有點像四川方言。我觀察他們說話的表情,產生一種身處在巨大的迪士尼樂園,旁邊都是唐老鴨在交談的歡樂氛圍。難怪都說法國吻纏綿,人家的脣舌肌肉,可是平時透過講話就在練核心運動呢。

在巴黎喝了一個月的咖啡,喝的是生活的留白,偶而搭配一個在台灣絕無可能吃到的甜點,以甜味滋補了虛無,以不同的街景留下了攝影無法迴路的記憶,待我回到淡水的書桌前,虛無緩慢地生成一縷煙,而煙之外即抵達我的巴黎。

回台至今,我一直在睡前聽著法文教學才能入眠。自己對自己說Bonne nuit.

■巴黎是詩人的思想樂園

在巴黎橘園藝術館門口的樹……樹下的人……嗯……詩意容易,詩句很難。

如果你想在巴黎寫下偉大的作品,類似短暫的戀情或一夜情是可以的。激情是創作者最容易引發的動力,然則,一個月?我用32天來跟巴黎談感情,一開始打算寫滿薄薄的32頁筆記本,一天一頁或文或塗鴉,把激情做分母,把一天所見所感化作分子,如此切割我的筆記,竟然沒寫完。可見激情一旦被分化,偉大就無法形成。

那麼就寫平凡,但在巴黎的行程中,上午十點到晚上九點,我已看得差不多盡了。於是一天起個大早,早晨5:30的14區alesia教堂前的大十字路口,一個穿著很搖滾的金髮婦女,邊過馬路邊大聲說話,拎著三個看起來很容易破掉的塑膠袋,像極了她隨時爆炸的情緒。她在騷擾巴黎短暫的寧靜。

隔著一個馬路的我無法將手機鏡頭對準她,她的聲音充滿威脅,將溫柔的法語變成了暴力的咒罵。她在罵誰 ?這座美麗又難以生存的城市,肯定造成一些人躁狂症。我看著她良久,不忍拍下。我覺得下一個可能是我。

法國白天很長,五點左右天亮一直到晚上十點半。為了拍夕陽,幾次在外頭找地點跟感受時間、溫度。而陽光太充足,越老的區域建築都不超過十樓,甚至更低,街景在光影變化中呈現藍白、橘黃、綠光等等層次,我拍的巴黎是彩色的,但許多攝影師卻喜歡拍黑白巴黎。黑白讓巴黎不顯老不顯髒。

我在尋覓魔幻時刻。回想起來,32天之中,只有那一回在盧森堡公園後門的Rue de Tournon拍到艾菲爾鐵塔。縮小的鐵塔在藍天白雲轉橘灰暮色,即將燃燒的十分鐘內,從視覺記憶的高塔變成一隻小小的黑色叉子,往天空插刺,每朵厚重的雲卻穿過它快速地變化,每一秒都是虛無的綻放,有光色有時間的生滅,讓我在高地忘乎所以地看,並存檔這畫面。此刻從腦海叫出來的影像,比一首詩還難以解讀。

是了,巴黎給你感受詩意無所不在,但詩人面對太過夢幻的情景,就像是在夢中的遊樂園,獨自一人坐著旋轉花木馬,且快樂且失落。只留下幾行詩 :

披薩店的霓虹店招,

有謀殺案的現場感。

天色亮起來之處,

也是禮拜耶穌的地方。

我的第一個巴黎之晨,

還孵著昨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