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巨源專欄】人工智慧競賽的真正風險

全球技術競爭正在成為一場零和遊戲，二十一世紀的剩餘時間將按照勝利者的形象進行，這種感覺瀰漫在華盛頓、北京和世界各地的董事會中。這種焦慮助長了雄心勃勃的產業政策、預防性監管和數十億美元的投資。然而，儘管各國政府和私人企業競相爭奪人工智慧領域的霸主地位，但他們都沒有清楚地了解什麼是“勝利”，或者他們的投資將產生什麼地緣政治回報。雷瓦·古容Reva Goujon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人工智慧競賽的真正風險>( The Real Stakes of the AI Race)分析了美國、中國和中等強國的得失(What America, China, and Middle Powers Stand to Gain and Lose)

人工智慧的發展為多極世界鋪平了道路
受到威脅的不僅是運算領域的主導地位；美國、中國、中等強國和大型科技公司之間爭奪人工智慧主導地位的鬥爭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場誰對世界秩序的願景將佔據主導地位的競爭。對美國來說，人工智慧是一個新領域，它必須保持其全球技術主導地位。當美國政策制定者部署一系列監管手段來削弱中國的技術發展並保持領先地位時，中國正在動員國家力量來縮小差距。同時，試圖避免陷入任一超級大國陰影的中等強國，以及致力於透過開放市場在全球傳播技術的科技公司，都認為人工智慧的發展為多極世界鋪平了道路。
美國的技術控制和中國的升級反應已經產生了滾雪球效應：隨著美國一心保持技術主導地位，採取更激進的措施來遏制中國人工智慧的發展，陷入困境的中國將尋求對美國施加影響力，包括，潛在的安全熱點，如台灣海峽。同時，中等強國和科技公司將努力在大國競爭的範圍之外建立人工智慧系統和應用程式——儘管它們面臨陷入交火的風險，但它們都希望對新技術秩序提出要求。隨著全球人工智慧競賽的主題變得越來越重要，科技巨頭和世界大國的高風險賭注面臨地緣政治燃燒的風險。
美國正在制定其人工智慧戰略保護領先地位
美國正在制定其人工智慧戰略，其假設是，它可以透過超越世界其他國家的技術創新速度，在進攻上保持其霸權，並透過旨在阻礙其最大地緣政治國家中國的深遠技術控制，在防禦上保持霸權。出口管制和投資限制旨在切斷來自北京的商品、資本和技術知識的流動。華盛頓的戰略假設中國正處於結構性經濟衰退，其國家主義做法扼殺了受共產黨及其總書記習近平支配的經濟的動物精神。
它也對美國技術的普及性和競爭力寄予厚望。華盛頓押注，那些可能抵制其保護主義戰略的合作夥伴最終將把自己的命運投向美國技術和西方人工智慧創新的承諾，而不是賭中國縮小差距並冒與美國制裁發生衝突的風險。畢竟，美國的技術和智慧財產權主導著人工智慧產業的各個層面。 Nvidia的AI加速器將運算能力提高了幾個數量級，推動了AI革命；美國雲端服務供應商，如亞馬遜網路服務、微軟Azure、Google雲端平台，分散著大量運算資源和雲端基礎設施； Google、Meta、OpenAI、Anthropic 和 xAI 等公司已經開發了基礎人工智慧模型，世界各地的公司將依賴這些模型來微調其人工智慧應用。
川普政府提出了“人工智慧曼哈頓計畫”
美國在人工智慧發展的早期階段擁有獨特的影響力。大規模人工智慧模型，特別是生成式人工智慧，使用從現有數據中學習的模式來創建新內容，需要龐大的運算能力和大量數據，而美國以外的公司很少擁有這些資源。美國在該行業的領先地位並非偶然；過去五年來，它吸引了超過 3,280 億美元的投資，以促進人工智慧發展並培育冒險有回報的文化。在拜登政府擴大國內晶片製造的一系列產業政策的基礎上，即將上任的川普政府提出了“人工智慧曼哈頓計畫”，以推動美國主導的人工智慧工業革命。
然而，美國的科技霸權並非堅不可摧。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和傳播可能會削弱美國目前的優勢。迄今為止，生成式人工智慧的開發主要集中在獲取訓練大規模人工智慧模型所需的大量運算能力、數據和能源，而獲得世界上最先進的晶片至關重要。美國透過 Nvidia 和 AMD 等公司在這些晶片的生產中佔據主導地位，這使得美國政府能夠加強出口管制，以嚴格限制這種准入。美國正試圖阻礙中國國內人工智慧的發展，特別是透過切斷其高端晶片以及製造先進節點半導體所需的設備和組件的供應。
美國的科技霸權並非堅不可摧。
但華盛頓發現自己處於這項戰略的尷尬階段。儘管受到美國主導的一系列晶片控制，中國領先的晶片設計商和製造商華為海思和中芯國際分別引領中國推動自力更生，正在生產用於資料中心的高性能人工智慧加速器，例如昇騰 910C 處理器，幾乎與Nvidia 的H100 和A100 晶片一樣先進。儘管如此，中國的生產效率仍遠低於台積電（TSMC），後者採用最先進的製造技術來生產尖端晶片。
中國工程師正獲得大量國家資源，以創新方式擺脫美國對晶片生產的限制。人工智慧的開發正在從訓練大型模型的運算能力最大化轉向優化以獲得預訓練模型以產生更複雜的查詢回應。英偉達和其他領先公司已經不再關注原子級電晶體節點的縮小，而是更專注於整個人工智慧系統的性能提升，從晶片本身的設計到用於在資料中心整合硬體的冷卻系統。在2022年10月啟動第一輪晶片管制時，美國政策制定者認為製程節點小型化是「凍結」中國晶片生產的根本瓶頸。但隨著華為引領中國的自力更生努力，中國已經證明它仍然擁有工藝工程能力、人力和頑強的毅力來跟上性能優化方面的行業進步。
中國優化資料中心的發電
對美國是否有能力在人工智慧發展方面對中國產生足夠廣泛的領先優勢的擔憂將導致更嚴厲的控制、對那些不將自己的政策與美國出口限制保持一致的合作夥伴失去耐心，以及更快地實施域外措施。去年12月，美國商務部發布了一攬子半導體管制措施，體現了這種做法，利用深遠的限制迫使合作夥伴結盟並限制中國的生產。但如果中國公司仍然能夠擴大其運算能力，並且合作夥伴在晶片控制方面的協調差距仍然存在，華盛頓可能會對華為採取封鎖制裁，並擴大貿易限制，將中國的人工智慧技術冠軍納入其中。對中國經濟的潛在打擊和北京的地緣政治野心將加劇人工智慧和晶片戰爭的風險。
中國認為在兩極世界中它與美國處於平等的地緣政治地位。對北京來說，人工智慧發展既是維持與華盛頓平起平坐的途徑，也是應對國內經濟挑戰的解藥。中國擁有固有的優勢：龐大的人口規模和龐大的工業規模為其提供了大量數據來訓練人工智慧模型，並有機會開拓人工智慧在製造業的應用。阿里巴巴、百度、DeepSeek AI、華為和騰訊等中國科技巨頭在大型語言模型開發和雲端基礎設施方面與美國同行相比具有競爭力，部分原因在於擁有大量願意長時間工作的員工。中國也投入了大量資源來優化資料中心的發電；它現在是世界上能源生產最快的開發商。北京方面押注，國家對人工智慧產業的高額資助將會帶來回報，特別是如果過度的貿易和技術控制疏遠美國合作夥伴，將它們推向中國的懷抱，並為中國技術開闢新市場。從中國的角度來看，這項戰略是該國遏制近期經濟低迷並避免屈服於美國的最佳（也是唯一）希望。
人工智慧模型「維護社會主義價值觀」
但中國也面臨重大漏洞，最明顯的是其開發與美國保持同步所需的人工智慧硬體的能力。隨著美國技術人員創造出越來越高效的人工智慧晶片和動態人工智慧模型，中國領先的代工廠將不得不投入大量資源來維持其晶片生產能力，因為美國收緊的控制限制了他們對關鍵零件的取得。這種能量的轉移將使我們更難跟上美國的創新步伐。中國人工智慧開發者將面臨雙重挑戰，一方面要在美國令人窒息的技術管制中尋求突破性創新，另一方面要遵守共產黨模糊的指令，即人工智慧模型「維護社會主義價值觀」。
迄今為止，美國主導的晶片管制並非堅不可摧，但美國更嚴厲的管制可能會削弱外國工具製造商、晶片設計商和代工廠在中國晶片市場保持立足點的能力。如果美國以當前的去風險勢頭為基礎，並與合作夥伴進行有效協調，中國可能會發現自己越來越被排除在美國主導的新興技術和貿易集團之外，這些集團為志同道合的國家保留了數據和關鍵數位基礎設施的存取權。任何潛在的貿易集團重組對於中國向海外市場擴張的能力都將是災難性的，特別是在中國科技巨頭依賴海外成長來彌補國內經濟結構性下滑的時候。
阿聯酋可能在未來幾年內部署高達1000 億美元
如果中國難以跟上晶片開發的步伐，並且北京擔心這將使其在人工智慧競賽中進一步落後於美國，那麼國家可能會指示中國科技巨頭集中和擴展其運算資源。但這項舉措將使中國進一步受到美國技術控制的影響。目前，華為海思是中國最優秀的人工智慧晶片設計商。但華為也是受到美國制裁最嚴厲的中國科技公司。華為的晶片由中國國有代工廠中芯國際製造，該公司與華為一樣，目前也受到美國外國直接產品規則的限制。這些措施旨在防止來自任何國家的組件進入生產先進晶片的中芯國際工廠。如果政府命令中國人工智慧模型開發商集中資源支持國家人工智慧發展，他們也將成為美國嚴厲制裁的主要目標，這將削弱他們擴大中國境外市場份額的努力。美國已經擴大了出口管制類別，將從事軍事「支持」活動的公司納入灰色地帶。更廣泛控制的理由已經納入美國規則，並等待部署。
中等強國和大型科技領導人對全球人工智慧競爭有另一種看法。他們中的許多人認為科技的傳播推動了多極化的新時代的到來。隨著美國和中國陷入人工智慧主導地位的爭奪，法國、沙烏地阿拉伯、新加坡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國家已開始利用其國家優勢建立主權人工智慧系統：對資料存取的控制、親密關係等。經濟以及各自語言和文化的專業知識，以減少偏見。例如，阿聯酋可能在未來幾年內部署高達1000 億美元，作為該國到2031 年成為全球人工智慧領導者的目標的一部分。 。
黃仁勳承認中等強國的焦慮與渴望交織在一起
英偉達創始人黃仁勳很快就承認中等強國的焦慮與渴望交織在一起。他曾造訪加拿大、法國、印度、日本、馬來西亞、新加坡和越南，傳達了同樣誘人的訊息：每個國家都需要自己的主權人工智慧來反映其語言、文化和野心。同時，Meta 開源了 Llama 大語言模型，與世界分享建構該模型的藍圖。開源使得科技更容易跨境傳播。它也可能削弱 Meta 的封閉模型競爭對手的競爭優勢，包括 OpenAI 的 GPT、Anthropic 的 Claude 和 Google 的 Gemini。與他們的競爭對手不同，他們的技術周圍建立了專有牆來保護他們的創新，Meta 等開源倡導者希望擴大的開發者生態系統將鼓勵在他們自己的平台上廣泛採用和創新。
然而，對大多數國家來說，實現人工智慧主權比科技領導者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中等強國可以建造人工智慧基礎設施，但他們可能會利用美國的半導體、雲端基礎設施，並嚴重依賴美國人才和美國本土的人工智慧基礎模型。美國技術的普遍性使華盛頓能夠以中國公司構成國家安全風險為由向合作夥伴施加條件，例如將中國公司排除在其供應鏈之外，並阻止中國使用美國製造的人工智慧系統。
世界秩序的相互競爭的願景岌岌可危
找到人工智慧監管的最佳水平也將是一個挑戰。許多科技領導者更喜歡對人工智慧監管進行寬鬆的監管，為私營企業的創新掃清道路，而不會陷入嚴格的合規要求，但他們的訴求可能並不總是與美國政府的優先事項一致，即施加限制，將中國和願意這樣做的國家排除在外。例如，開源商業模式讓具有安全意識的政策制定者感到震驚，他們擔心不受限制的存取可能使對手更容易開發或利用敏感技術。同時，缺乏強大國內技術基礎的中等強國將試圖透過制定監管規定，為人工智慧開發制定事實上的全球標準，以維護自身的相關性。 8月，歐盟人工智慧法案生效，成為世界上第一部全面的人工智慧法律。該法案遭到了嚴厲批評，其中包括歐洲央行前行長馬裡奧·德拉吉(Mario Draghi)，他警告說，該法律的「預防性監管方式」將是繁重的，並建議迫切需要放鬆監管，以“縮小與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創新差距”。
由於對世界秩序的相互競爭的願景岌岌可危，競爭者將竭盡全力來佔上風。意想不到的後果將會隨之而來。美國監管機構的控制可能過於熱心。例如，如果華盛頓對其他國家能夠採購的美國製造的人工智慧晶片數量實行擬議配額，則可能會削弱其在快速增長的市場中鎖定美國技術的戰略依賴的影響力。美國官員也可能低估了中國技術創新的勢頭。他們對出口管制的有效性過於自信，可能會過早地將中芯國際晶片生產的低效率視為其政策成功的證據，而中國國內供應商在國家的大力支持下取得長足進步，而DeepSeekAI 和阿里巴巴等中國基礎模型開發商則匯集了足夠的高端產品。
中國可以建立海關檢疫對台灣入境口岸的令狀
如果華盛頓相信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人工智慧技術差距正在縮小，它將採取更生硬的措施。這可能需要對華為實施全面封鎖制裁，並對中國人工智慧技術領導者實施更嚴厲的限制。如果中國的科技巨頭在海外市場被拒絕，而其國家主義經濟模式在國內搖搖欲墜，那麼陷入困境的北京可能會將美國的舉動解讀為存在的威脅，從而為技術戰爭可能蔓延到安全領域創造條件。
中國領導層可能會在其他地方採取升級行動來應對日益加強的貿易限制。假設華盛頓試圖避免直接戰爭，北京可能會在台灣海峽進行更嚴重的灰色地帶演習來測試其對手的極限。例如，中國可以建立海關檢疫，有效維護大陸對台灣入境口岸的令狀，並挑戰台灣的政治主權。隨著資產和投資逃離台灣，這項舉措不僅會對半導體供應鏈的未來產生巨大影響，還會對印度-太平洋地區的權力平衡產生巨大影響。
目前，技術專家肆無忌憚的樂觀態度將推動人工智慧革命不斷向前發展，希望科技的傳播能改變人類。同時，政策制定者看到經濟和安全風險潛伏在各個角落，他們的焦慮將繼續推動人工智慧競爭走向零和地緣政治目標。所有人都認識到，掌握人工智慧開發和部署關鍵的人將獲得權力。隨著各國和科技巨頭爭奪地位，隨之而來的地緣政治風暴可能會掩蓋該技術的變革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