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人精神與文化旅遊

今年日本的旅遊真只火熱一詞可以形容，賞櫻賞楓的季節，京都嵐山渡月橋附近萬頭攢動，擁擠程度如在東京澀谷，但這般狀況卻不減遊客的興致，一張張洋溢幸福的笑容就說明了一切。

幸福笑容，一來自極致斑斕的自然，櫻白楓紅，以及無邊翠羽丹霞的山巒，加上清新的空氣，生命自然能在此舒展；幸福笑容，也來自深厚的人文，而這，不只在那直扣生命安頓的禪寺，日本人在公眾場合的謙抑與不喧嘩，也使「人」能融為「自然」中的一景，再加以如實經營、各有風姿的商鋪，於是，雖在人境而無車馬之喧，人，一樣能好好享有這裡獨特的一切。

這情形，京都是個典型，但日本的文化景點何止在京都，以及大家熟知的鎌倉、奈良等地，即便是一般的小城小鎮，一樣散發著迷人光彩，許多熟遊日本者，也就離開這些熱門之地，開始他們的鄉間小鎮乃至祕境之旅，而往往，又另有一番深的觸動。

日本小鎮保留的傳統街道不少，但即便在重視傳統保存的日本，這些街道在現代化過程中也曾遭受衝擊，有些還得靠居民的自救來保全，可了不得的是，這些保存都不是櫥窗式的保存，它依循著傳統產業的特色，結合當地旅遊的需要，除在地人士外，也有外來或歸鄉的經營者，卻就完成了一個有機而全面、生活與旅遊高度結合的產業。也就使得即便一個小鎮、一條街廓，旅遊者依舊可以一逛竟日，流連忘返。

這幾年這樣的經驗不少，冬日遊歧阜的高山市尤其有感，高山市固然有老饕嚮往的飛驒牛，但並非是日本旅遊熱門之地，平實地說，也就是一個日本小鎮，但就這小鎮的一條街廓，也就能讓人閒情一日，而其關鍵，並不在街廓的歷史與形貌，更在每一家店都有自己的特色。

這個特色來自於日本的職人精神，有些事業是家族數代傳承的，有些是個人一生懸命的，不會因為哪種行業好賺，大家就一窩蜂地去做，最終它完成的豐富性，就如傳統民居的立面與天際線般，錯落有致，斷非後天人為設計所能做得來的。

這樣從職人精神活出來的不同街廓，各有不同的樣貌，所以在日本，有逛不完的小鎮小街，在大量遊客擁入後，許多人開始往鄉間移動，小鎮小街不只發揮了吞吐的功能，在此的體驗也一點不遜於在其他名勝古蹟之所得。

相對於日本旅遊的火熱，這兩年，大陸的旅遊可謂低迷，如果以國外旅客來說，跟以前更是懸殊極大，導致於此的原因有許多，但外來旅客只能看到宏偉的歷史古蹟，卻缺乏吸引人的文化生活總是關鍵之一。即便是古鎮改造，像麗江古城、像周莊，原來歷史留下來的街廓固有其極致性，但變身旅遊點之後又如何呢？大量外來人口的湧入，懷著撈一把的心理，最終周莊給許多人的印象，竟就是一家一家的豬腳店，而麗江古城雖有千百家的店鋪，賣的也就是那批發來批發去的四五樣東西。

職人精神所著眼的向來就不在經濟效益，它根柢地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生命安頓，有此，人就不會竟日逐物，而在全球旅遊的今日，最不直接關注經濟效益的職人精神，卻帶來了最永續的經濟效益，且不只如此，它更得到了來訪者的尊敬，而這，正是文化旅遊意義的所在──尊嚴與經濟的得兼。

針對日本人一絲不苟的職人精神，在彎道超車當道的大陸，有不少人還常以之嘲諷日本人的不懂變通，但當生活與旅遊都只剩逐利而為時，你卻可能經濟與尊嚴兩者盡失，在此，台灣雖稍好，但離真正的文化旅遊建構，真說，也還有一段長路要走。（作者為文化學者）